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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代幻想文学的主要趋势(下)1

 

三丰(译)

 

YA2:一种新的严肃性

青少年正在成为“年轻的成年人”

亚马逊网站称2000年代为“YA的十年”,而这的确是YA文学的黄金时代。处于这一热潮源头的是:J·K·罗琳完成“哈利·波特”传奇,斯蒂芬·梅尔(Stephenie Meyer)以《暮光之城》(Twilight)引爆了图书市场,还有苏珊·柯林斯(Suzanne Collins)的《饥饿游戏》(The Hunger Games)、克里斯托弗·鲍里尼(Christopher Paolini)的《伊拉龙》(Eragon)、斯科特·维斯特费尔德(Scott Westerfeld)的《丑人》(Uglies)和卡桑德拉·克莱尔(Cassandra Clare)的《圣杯神器》(The Mortal Instruments)。

 

在头部之下,数百个或多或少成功的模仿者接踵而来。在20世纪90年代初,英语世界每年出版的书籍不超过三千本,而到2010年,这一数字接近三万本。在新的十年里,YA自信地在俄罗斯“定居”:2011年出现了纳塔利娅·谢尔巴(Натальи Щербы)的“守望者”(Часодеи)系列,2016年,尼克·佩鲁莫夫(Ник Перумов)开始写一个关于莫利·黑水(Молли Блэкуотер)的系列。与此同时,西方出版商为了留住波特和柯林斯的成熟读者,创造了“新成人小说”(NewAdult Fiction)一词,指的是不再针对青少年,而是针对18 ~ 30岁读者的,人物和问题更加成熟的文学。

               

                  “守望者”系列封面          《分歧者》电影中文海报

 

在一个陈词滥调的海洋中

2010年代初,有两部知名反乌托邦YA小说在西方发行:维罗妮卡·罗斯(Veronica Roth)的《分歧者》(Divergent)和劳伦·奥利弗(Lauren Oliver)的《爱是一种病》(Delirium)。两者都登上了畅销书排行榜,“分歧者”三部曲甚至被改编为电影(尚未完成),但这种成功与围绕《暮光之城》和《饥饿游戏》的兴奋程度无法相提并论。坦率地说,这两个三部曲都沦为二流作品。

2010年代几乎所有的YA小说都有一样的通病,它们平庸之至,只顾着从前辈那里借来想法, 把陈词滥调落到纸面上。它的作者队伍——通常是女性——不再有罗琳式的“领袖人物”。杰出而不同寻常的作家,如弗朗西斯·哈丁(Frances Hardinge)或布兰登·桑德森(Brandon Sanderson),都太有特色了,以至于模仿者也寥寥无几。即使像莎拉·玛斯〔Sarah J. Maas,著有《玻璃王座》(Throne of Glass)、《荆棘与玫瑰王国》(A Court of Thorns and Roses)〕这样最著名的作者也使用同样的浪漫套路,试图描绘另一个“强大的女英雄”,其本质上只是克隆了凯妮丝·艾佛丁3Katniss Everdeen)而已。

 

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书!

然而,YA作家和粉丝社区毕竟已经成熟了——至少在它所提出的问题上。正是在其中诞生了“我们需要多样化书籍”(We Need Diverse Books)运动,倡导类型文学的代表性和包容性。要知道,在2016年,95%的主角都是白人、顺性别、异性恋和无身体残疾的人物。出于读者的强烈要求,这种趋势正在慢慢改变——现在我们可以不时在当代YA图书中找到非异性恋的角色〔想想霍莉·布莱克(Holly Black)的《森林最暗之处》(The Darkest Part of the Forest),甚至雷克·莱尔顿(Rick Riordan)的《奥林匹斯之血》(The Blood of Olympus)〕。新的YA小说往往没有像三角恋这样过去必有的元素,甚至完全没有言情线。

性、暴力、种族主义、极端主义以及政治和宗教纷争等主题已经在YA和新成人的书页中占据了稳固的地位。青少年和年轻人更容易接受探讨这类问题,而且他们也比父母那一代更难受到冲击。

 

丑闻的前沿阵地

正是围绕着科幻小说,爆发了一场关于侮辱读者问题的最火热的辩论。年轻的华裔作家赵雯(Amélie Wen Zhao)被迫撤回她即将出版的奇幻小说《血缘继承人》(Blood Heir),因为在网上这本书的读者指责她有种族主义倾向,甚至声称因为她不是黑人,所有没有权利写奴隶制。赵不得不写了一封信,解释说在她的祖国曾经存在奴隶制,而且奴隶制在世界一些地方仍然非法存在。赵最后仍然决定出版这部小说,且没有改动任何一句话。

 

多元流派:突破边界

类型已不再重要

长期以来,作家们很喜欢在类型文学的试验中获得乐趣。它在新浪潮时期成为一种流行趋势,这之后,多元类型成为“新怪谭”(New Weird)和许多主流作家的拿手好戏〔例如,我们应该把村上春树、维克多·佩列文(Виктора Пелевина)、弗拉基米尔·索罗金(Владимира Сорокина)的作品放在哪个架子上?〕。近年来,类型本身已逐渐不再重要——这令读者困惑,也令营销人员头痛。现在,几乎每一本进入科幻畅销书排行榜的作品都避开了类型的定义。哈努·拉贾涅米(Hannu Rajaniemi)的《量子窃贼》(The Quantum Thief)出版于2010年,是一部以赛博朋克为背景的犯罪小说,但⼩说里的世界观的规模和细节就像优秀的硬科幻。亚当·罗伯茨(Adam Roberts)的《玻璃杀手杰克》(Jack Glass)是一部风格化的侦探小说,充满了对科幻小说黄金时代的怀念。罗伯特·杰克逊·贝内特(Robert Jackson Bennett)的《神圣城市》(Divine Cities)三部曲中的每一部小说,都是在技术幻想世界中的侦探与政治惊悚的坚实融合,而且“技术”逐渐击败了“幻想”(尽管不是没有隐患)。尼克·哈卡威(Nick Harkaway)的优秀处女作《消失的世界》(The Gone-Away World)以怪诞的反战讽刺开始,在文本的最后三分之一才形成一个令人震惊的幻想。斯蒂芬·金(Stephen King)的《11/22/63》是一部关于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美国的怀旧小说,只有一点时间旅行戏剧的意思。

 

打破边界!

主流和幻想之间的界限有时模糊到无法区分的地步。两者的目标受众正越来越自信地融合在一起,西方主流杂志的版面正被特德·姜(Ted Chiang)和杰夫·范德米尔(Jeff  Vandermeer),以及现实主义小说和诙谐的社会杂文所填满。总而言之,科幻小说和奇幻小说不再是“极客式的极客阅读”。

作家们不仅在体裁和形式上进行试验,而且还在展示材料的方式上进行试验,在同一文本中结合不同的媒介。作家兼艺术家布罗姆的小说中他自己的插图就没有不完整的——然而插图作为一件艺术作品是相当自成一体的。玛丽莎·佩斯尔(Marisha Pessl)在她的神秘惊悚之作《夜间电影》(Night Film)中塞满了文件:照片、剪报的影印件和其他碎片。没有这些文件,书中的侦探之谜就无法解开。不寻常的老照片激发了兰萨姆· 里格斯(Ransom Riggs)的《佩小姐的奇幻城堡》(Miss Peregrine's Home for Peculiar Children),并成为其故事的插图——在新的背景下,它们具有与最初设想不同的涵义。

习惯于标签的普通读者会发现愈来愈难以理解所有这些奇妙的多样性。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读者不是再由类型书架和书系来指导阅读,而是由图书博主的推荐,由流行出版物畅销榜,由用户在GoodreadsLivelib4 Fantlab5等网站的评分来指导。

                     

                   《玻璃杀手杰克》《11/22/63》中文版封面

 

粉丝战争

奖项危机

2010年代,最著名的幻想奖,如“雨果奖”(Hugo Awards)、“星云奖”(Nebula Awards“世界奇幻奖”(World Fantasy Awards“神话奖”(Mythopoetic Awards),失去了部分威信。近年来,它们的绝大多数提名者和获奖者都是女性和少数族裔。许多幻想爱好者认为这失之偏颇,并指责评审团是机会主义者。与旧的奖项相比,科幻界出现了几个新的奖项,其获奖者由大规模的网络投票决定:英国的“这就是恐怖奖”(This Is Horror Awards,一个由图书门户Goodreads主办的名为“选择奖”(Choice Awards)的新奖,还有⾃认为是⾬果奖的替代的“巨龙奖”(Dragon Awards)。

 

“攻击的容忍度”

在这十年中,有几起高调的丑闻,涉及著名科幻奖的外观或名称的改变。比如,世界奇幻奖的主办者认为,它以前奖杯的外观——该类型创始人之一霍华德·菲利普斯·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的半身像——不符合当代的现实。毕竟,正如获奖者恩尼迪·奥科拉弗所(Nnedi Okorafor)说,洛夫克拉夫特是一个“可怕的种族主义者”。因此,自2016年开始,世界奇幻奖的奖杯改用“月下之树”的抽象外观。

2019年, 最佳新作者约翰· 坎贝尔奖(The John W. Campbell Award For Best New Writer)得主珍妮特·吴(Jannette Ng)宣称坎贝尔本人是法西斯分子。而这位新作家的话足以让该奖项更名为“最佳新作者惊异奖”(Astounding Award for Best New Writer)。

“探讨性别角色问题”的小詹姆斯·提普垂奖James Tiptree Jr. Award)也没能幸免。该奖项是以爱丽丝·谢尔顿(Alice Sheldon)的名字命名的,她曾以男性笔名詹姆斯·提普垂( James Tiptree Jr.)出版作品。这位作家的死是悲剧性的:她开枪打死了瘫痪的盲人丈夫(可能是出于怜悯),然后自杀。主办方认为,在今天的现实中,以杀人犯的名字命名该奖项是不可接受的,现在它更名为“另类奖”(Otherwise Award)。

                           

                        巨龙奖奖杯    2016 年开始世界奇幻奖的奖杯改用“月下之树”的抽象外观

 

悲伤小狗和疯狂小狗

所有这些都导致了美国粉丝群体的分裂。悲伤小狗(Sad Puppies——其策划者是作家拉里·科雷亚(Larry Correia)和凯蒂·波尔克(Kate Paulk——从中脱颖而出。“⼩狗”最初是由那些认为类型奖原则不公平的科幻迷组成的。他们尤为不满的是,广泛流行的幻想军事小说、太空歌剧和冒险幻想没有被列入提名名单。然而,不久之后,一部分更加政治化的粉丝从不满情绪中脱离出来,组成了“疯狂小狗”(Rabid Puppies)团体。这包括极端保守派,他们认为幻想已经变得过于自由。“疯狂小狗”及其领导人作家沃克斯·戴(Vox Day)反对女权主义和宽容;他们其中有许多是军国主义、种族主义甚至法西斯主义的粉丝。“⼩狗”的这两翼通常并不和睦,甚至会激烈争斗(自然,只在网络上),但当“狗部落”作为一个团结的群体行事时,他们确实有一个共同的事业——臭名昭著的反“雨果奖”战争。

                      

 “悲伤小狗”和“疯狂小狗”徽标

 

抹黑雨果奖

2015年,雨果奖受到了“⼩狗党”的威胁,他们利用“大众”投票评选机制的漏洞,联合游说推选他们的候选人。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这种情况不断重复,“⼩狗”们占据了绝大部分入围名单。因此,奖项组织委员会不得不改变投票规则,以避免随机候选人入围。不过,“⼩狗”的策划者拉里·科雷亚(Larry Correia)已经转而操控巨龙(Dragon Awards)。关于巨龙奖(Dragon Awards),他明确写道:“这不是一个小团伙的奖项,每个人都轮流告诉对方自己有多大的才华。这是整个粉丝群体的奖项,其宗旨是奖掖读者认为重要的东西。”

 

纯粹的俄罗斯趋势

“穿越”小说的扩张

描绘我们同时代人以不可理解的方式穿越到异世界,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这类书籍在1990年代曾经流行。但在这十年里,“穿越”попаданческой)小说充斥着俄罗斯的幻想图书市场,成为最受欢迎的方向。当然,“穿越”幻想不仅在俄罗斯有需求,想一想日本的“异世界”轻小说。在西方的科幻市场上,这个主题也是常客。然而,它在俄罗斯的流行有其特殊性——带有或然历史元素的复仇主义。

“剑与魔法”世界的纯粹娱乐性,已经转变为主角进入历史的关键时期,并试图按照作者的政治观点来改变历史的意淫。在斯大林同志的耳边低语,给沙皇父亲鼓劲(甚至取代他们的位置)——在这里,苏联或俄罗斯帝国领先于全世界!不过,到了这十年的末尾,历史穿越热已经渐渐消退了——现在,英雄们更多地是在其他星球或游戏宇宙中打混,为了自己的利益在那里经历相当常规的冒险。

畅销的俄罗斯“穿越”小说

 

文学RPG热潮

2010年代,俄罗斯科幻迷对文学RPG(角色扮演游戏)的兴趣激增。这个亚类型起源于亚洲互联网,由MMORPG(大型多人网络角色扮演游戏)的粉丝组成,他们基于自己喜欢的游戏来写粉丝小说。这些文本充满了游戏者的俚语、对游戏界面的详细描述,以及物体、人物和地点的特征。而文学RPG最鲜明的特征就是游戏日志,它记录了英雄玩家的行动信息。在西方,文学RPG并没有扎根,但这个想法在俄罗斯却很受欢迎。先是在网络上流行,到2010年代中期,主要的出版商开始出版国内作者的专门图书系列,这些图书在几年内就占据了所有可能的销售图表的顶端。然而,传统幻想文学的粉丝很快就对文学RPG中过多的游戏机制感到厌烦。虽然这种书今天仍在出版,但对它们的积极兴趣是短暂的——它们太需要具象阅读了。

 

俄罗斯方式的女权主义

在这十年的后半段,幻想小说的“女性化”趋势在俄罗斯出现。但是,如往常一般,它采取了一种特殊的形式。是的,近几年来,关于女性和为女性创作的幻想小说在我们国家卖得最好。然而,大部分都是关于活泼的女孩参与错综复杂的阴谋和神奇的决斗,与怪物和巫师战斗,前往异世界并回到过去,同时赢得“白马王子”的爱心和钱包的故事。如果你仔细观察,它们事实上重复了类似的“男孩幻想小说”。这些变化纯粹是表面上的——男主角换成了女主角,更加强调浪漫的体验。但我们很少有富含真正女权主义思想的幻想文学。

 

走出贫民窟!

在西方,幻想文学已经超越了纯娱乐文学的界限。而在俄罗斯,阵营之间的障碍在2010年代才开始慢慢消减。越来越多的作者出现了,他们愿意尝试超越常规的形式,在类型的交界处创作出令读者惊讶的作品。而这样的作者既有传统科幻作家,又有主流作家。其范围甚广:希蒙·弗罗切克(Шимуна Врочека)和尤里·涅克拉索夫(Юрия Некрасова)的《金色子弹》(Золотаяпуля),安德烈·利亚赫(Андрея Ляха)的《切尔滕纳姆》(Челтенхэм),玛丽亚·加里纳(Марии Галиной)的《熊》(Медведки)和《自生自灭》(Автохтоны),沙米尔·伊迪亚图林(Шамиля Идиатуллина)的《乌布尔》(Убыр), 爱德华· 维尔金(Эдуарда Веркина)的《萨科哈林岛》(Остров Сахалин), 德米特里· 贝科夫(Дмитрия Быкова 的《信号》(Сигналы),罗伯特·伊巴图林(Роберта Ибатуллина)的《玫瑰与虫子》(Роза и Червь——这些书获得了非幻想文学奖项的提名,甚至赢得了这些奖项,还得到了权威文学评论家的好评;除此之外,它们还很畅销。以前,这样的案例少之又少,但现在情况正在我们眼前发生变化。尽管如此,俄罗斯的商业幻想小说仍然占据毫无疑问的主导地位。

 

注释:

1 原文出自俄罗斯幻想媒体网站:http://nerohelp.info/19497-ftsr-brnds.html。

2 YA 是Young Adult 的缩写,直译为“年轻的成年人”,10多岁至20 岁出头的青少年和青年。在出版界,YA 是一个专门的门类,与儿童图书区分开,指专为12 ~ 18 岁青少年创作的图书。

3 凯妮丝·艾佛丁(Katniss Everdeen)是《饥饿游戏》的女主角,整部系列小说皆由她的第一人称视角敘述。

4 俄罗斯书评网站。

5 俄罗斯幻想文学数据库网站。

 

译者:三丰,南方科技大学访问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科幻产业、科幻与科技创新、科幻与城市发展、科幻史。

(本文得到阎美萍的修订,特此致谢)

 

本文选自《世界科幻动态》2021年第4期